重读奈特《风险、不确定性与利润》

2019-11-18 eNet&Ciweek

奈特的《风险、不确定性与利润》是经典名著,但过去总是读不进去。最近对这本书换了一个角度,从熊彼特区分资本家与企业家的角度再读,忽然明白了奈特非要人为区分风险、不确定性的意图所在,不禁拍案叫绝。可以说,这本书点出了当代普通中国人不学、不考,但最需要得到的一个见识。前四十年的中国人,生活在一个零利润的世界,后四十年的中国人将生活在一个正利润的世界,这本书告诉人们,从老一辈的活法转向下一代的活法,最关键的观念转变应爆发在哪里。

让《风险、不确定性与利润》这本书的思路瞬间变清晰的窍门在于,换成熊彼特术语,拿风险对应资本家,不确定性对应企业家。熊彼特认为,企业家因为创新,所以利润应归于他;而资本家不创新(不创造新价值),所以利润不应归于他。奈特的思路是类似的:企业家因为化解不确定性,因此利润归属于他;资本家因为不化解不确定性,因此利润没他的份。

一、以通识打通奈特与熊彼特的思想

接下来要进一步找上述答案中“所以然”的开窍之点。风险和不确定性,一个被当作可度量的不确定性,一个被当作不可度量的不确定性(第172页)。为什么仅仅是可不可以度量这么点差别,就产生这么大的经济上的不同呢?

为了理解奈特这一思路,并把它与熊彼特的思路相打通,首先需要有一点经济学之外的通识作为知识基础。

从通识来说,所有事物可以分心物两个方面。心是指自由选择、不确定性、非决定论的方式(在精神上表现为自由意志,在物质上表现为不确定性),物是指理性、风险、决定论的方式(在精神上表现为理性,在物质上表现为确定性)。通俗讲,心是人文学科的研究对象,物是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。世界只有文理兼修,才能打通。

凡事都可以区分心物,经济也不例外,也可以分为心物,风险(可度量的不确定性)对应的是物,不确定性(不可度量的不确定性)对应的是心。物质投入(循环流转)对应的是物,创新对应的是心。与熊彼特思路对上的那个点在于,两人都认为利润来自企业家(熊彼特径直称为企业家精神),不约而同认为,资本家只配得到零利润。这就点出了前四十年传统中国制造,与后四十年新兴中国创造的区别要点上来。

二、为什么利润应归给企业家而非资本家?

为什么以物(物质资本投入)为驱动力,得不到利润,以心(企业家精神)为驱动力,可以得到利润?在励志故事中,我们可以从乔布斯身上看出端倪。但要真正搞明白,还是要了解创新逻辑的来龙去脉。

熊彼特与奈特都当过美国经济学会会长,不过熊彼特思想的穿透力更强一点。熊彼特把经济行为区分为不创造新价值与创造新价值两类,资本家代表的是前一类行为,叫物质的“循环流转”,企业家代表的是后一类行为,叫创新。经过新熊彼特学派(如阿吉翁)加以数学化,辨析出,前者的供求均衡点在P=MC(新古典理论的零利润点);后者的供求均衡点在P=AC(张伯仑理论的正经济利润点)。AC-MC(平均成本减边际成本)这个差价,被熊彼特称为“剩余”,就是正经济利润(有人称为租金)。它的来源是差异化行为,在此就是创新行为。传统中国制造之所以在基本面上无法得到利润,就是因为行为与差异化的方向相反。中国创造需要反其道行之。

三、奈特谈风险与不确定性的背后所指

奈特的长处在于对信息的体悟上。信息经济学所说信息对称不对称问题,其实是次一级的问题,更深层的一级问题是,整个经济的信息本质,到底是确定性的,还是不确定性的。奈特从信息角度(而非信息技术这个次一级角度),把经济分类为风险与不确定性两类,或者叫可度量的不确定性与不可度量的不确定性两类。前者对应的是“事先可以合理预见的变化”,后者对应的是“事先不可合理预见的变化”(第25页)。

其实,风险与不确定性的这种内涵,只是奈特个人约定,把两个词倒过来用,也无不可。关键是理解它们背后所指。我们一层层解析这种约定背后的所指。

第一层意思,风险、不确定性针对的是同质性、异质性的分别。从概率角度讲,所谓可度量的是同质之量,不可度量的是异质之量。奈特认为风险可度量,前提是风险可以分类,而分类的前提是存在同质性;而不确定性不可度量,是因为它不存在同质性,无类可分,“对事例进行任何分类的可靠基础都不存在”(第165页)。

奈特在书中大量举保险的例子说明风险的可度量性,就在于其中的同质性的强弱决定可度量性的难易。人寿保险好做,是因为有科学的病理分析帮助把人体情况进行同类情况的分类评估。而自然灾害保险每一种情况都不同,难以分类合并同类。实际上资本家面对的风险,与保险的类型是相同的,都可以在同质性假定这个大原则下找到规律,并用契约固定下来,变成自动化的(因此熊彼特说是循环流转)。

第二层意思,风险、不确定性针对的是人的能动性(自由)与物性(理性)的分别。

奈特认为,不确定性是与conative联系在一起的(第178页)。Conative是布伦塔诺提出的概念,在医学上译为意动,在哲学上译为意向性。它是指人的能动性。人具有复杂适应与复杂创造的能动性(生生之道),其中创新就是人的能动行为。情感也具有意向性。奈特称为意向情感(conative feeling)。意志(意愿)、意向、创新、体验、情感,这些都属于conative范畴内的东西;而理性就不在其中,几近conative的反义词。风险和不确定性都具有不确定性,如果用今天时髦概念来说,风险相当于结构化数据,而不确定性相当于非结构化数据。前者的不确定性是由非能动因素(决定论因素)造成,因此是由理性的因果逻辑化解;后者的不确定性,是由能动因素(非决定论因素)造成,因此在理性层面是不可解的,只能通过相关技术(如大数据、人工智能)来化解。

第三层意思,风险、不确定性针对的是创新(企业家)与资本(资本家)的分别。

归根到底,奈特说的还是,利润的本质,不在于理性(资本家),而在于自由(企业家)。这颠覆了传统中国制造的逻辑基础。原来,利润不是比谁更能运用资本节省同质成本,而是比谁更能运用智慧化解不同挑战(在其中创造新价值)。对资本家来说,他面对的不确定性,与保险业面对的风险一样,都可以通过理性,收敛于一个同质化的最优点(平均成本最低点与边际成本的交点),将来用资本家机器人也可以找到这个最优点,根本不用人亲自上场。但这一点是没有经济利润可言的。经济活动是人之为人的活动,企业家代表的是人的生生之德,是生命不同于机器的特征所在,他面对的不确定性,一方面是由创新带来,一方面是由体验带来的。利润是对这种人性(人不同于机器之独特性)的实现的回报。

用奈特自己的话来说:“在经济学中,不确定性问题的根源是经济过程本身的未来性”(按:相当于量子性)。“第一,从一开始就必须估计生产经营的目的”;“第二,商品要满足的是未来需求”。(第175页)。第一说的相当于创客,人人都是企业家,都要创造不确定的新价值;第二说的相当于体验用户,人人都要自我实现,都要满足不确定的新价值。

奈特马上指出,这样做的新逻辑必然是:“我们也不应该祈求我们的行为都是完全理性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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